寒风卷着沙砾从毡布缝隙钻进来,田芷瑶贴着军帐的阴影疾步前行。
腕间枪头隔着粗布仍发烫,她盯着那两个没入军械库方向的影子,耳畔幼马嘶鸣声却愈发凄厉。
"咴——"马厩方向突然爆出铁链挣断的声响。
田芷瑶咬住舌尖压下喉头腥甜,转身时靴底碾过碎石,月光将她的影子折成两段。
当她冲进马厩,只见枣红幼马前蹄跪地,脖颈被缰绳勒出深紫淤痕。
解绳的手指触到粘腻液体,借着漏进来的月光,她发现掌心沾着掺了马鬃的血——有人故意在缰绳里编入了铁蒺藜。
"田氏丫头好兴致啊。"
赵副将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箭簇,玄铁护腕反射着马灯昏黄的光。
他靴跟铜钉碾着地上半截桃木牌,碎屑混着干草飞溅:"新兵擅自离营,按律当鞭二十。"
田芷瑶抚过幼马颤抖的脊背,抬眼时瞳孔泛起青铜镜面般的冷光。
赵副将腰间虎符的磨损纹路、护心镜边缘新添的刮痕、甚至他右手拇指因常年拉弓形成的扭曲骨节都纤毫毕现。
"寅时三刻巡夜交接,副将大人不该出现在东侧马厩。"她指尖划过染血的铁蒺藜,"除非...您要销毁的东西比军规更重要?"
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,赵副将脸色骤变。
田芷瑶听见他佩刀鞘尾坠着的银铃发出细碎颤音——那是蛮族巫祝祭祀时才用的招魂铃。
晨雾未散,新兵们已在沙场列阵。
田芷瑶垂眸盯着李勇靴底沾着的马厩干草,昨夜那声诡异的铃响还在耳畔萦绕。
当王教头喝令"疾行阵变"的瞬间,她精准向右横跨半步。
"哎哟!"扑空的李勇踉跄栽进沙坑,左肩撞上张虎的铁护肘。
围观的新兵哄笑中,田芷瑶如游鱼般穿过混乱队列,绣着补丁的衣摆始终与标旗保持三寸距离——这是洞察之眼测算出的安全间距。
王教头的马鞭破空抽来:"田芷瑶出列!示范弓马步!"
少女单膝点地时,余光瞥见赵副将正在点将台上磨刀。
青石砖映出他扭曲的倒影,刀刃与桃木牌刮擦的声响让她太阳穴突跳。
当七百斤重的石锁压上肩头时,她瞳孔再度泛起青铜色,肌肉纹理在重压下舒展如弓弦。
"第三式,开山!"
石锁砸地的轰鸣惊飞檐上麻雀,裂缝在田芷瑶脚下绽成六角霜花纹。
张虎倒吸冷气——这是中级将领考核时才用的青冈岩。
暮色染红西岭时,新兵队被困在乱石滩。
赵副将马鞭指着瘴气弥漫的峡谷:"田姑娘既要逞英雄,这运送粮草的活儿就交给你了。"他故意抖开羊皮地图,墨迹未干的标记恰好遮住"蛇谷"二字。
"属下请求与第六伍同行。"田芷瑶的声音清越如剑鸣。
她看着十九张犹疑的面孔,指尖拂过腰间竹筒——里面是今晨从马厩角落收集的雄黄粉。
瘴气缠上小腿时,她眼中青铜色愈浓。
岩缝里鳞片摩擦的响动、枯枝上垂落的透明毒涎、甚至地下暗河改道的震颤都化作金色丝线在脑海交织。
当第一条碧鳞蛇弹射而起的瞬间,她的断喝已震落松枝积雪:"退七步!
右转摆鹤阵!"
张虎的铁盾重重砸进溪涧,惊起的水幕中,二十柄长矛整齐刺向虚空。
七寸被钉穿的毒蛇下雨般坠落,新兵们看着在蛇群中从容布阵的少女,仿佛看见雪地里燃起的烽火。
返营时星斗满天,田芷瑶扶住突然眩晕的额头。
过度使用灵识让眼前漫起血雾,但她仍挺直脊背走过点将台。
赵副将捏碎的酒碗碎片扎进掌心,他没看见少女藏在背后的手指正在颤抖,更没注意李勇盯着她腰间佩刀时阴鸷的眼神。
篝火跃动的光影里,田芷瑶用绷带缠住渗血的手指。
装着断枪头的布袋突然轻颤,她转头望去,只见李勇的身影飞快掠过粮草垛,腰间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污浊的光晕。
残月坠在粮草垛尖上时,田芷瑶摸到了刀鞘里的异样。
青铜短刃本该严丝合缝的机簧处,此刻竟渗出黏腻的松脂——有人用火烤化了刀柄的榫卯。
她将短刃举到鼻尖轻嗅,硫磺混着灯油的味道刺得眼眶发酸。
粮仓暗影里传来压抑的窃笑,李勇故意将铜钉靴踏得震天响,腰间匕首的皮鞘磨得发亮。
"田姑娘的刀怎的锈了?"张虎递过磨刀石时,看见少女指尖掠过刀刃豁口,突然收住了话头。
月光在豁口处折成三道光棱,倒映出她眼底流转的青铜色纹路。
田芷瑶用布条缠住松动的刀柄:"明日实战课,还请张大哥多指教。"她故意抬高声音,余光瞥见李勇得意地踢飞了脚边石子。
晨雾未散,校场已列开二十座柏木擂台。
王教头将两指宽的皮护腕扔给田芷瑶时,赵副将正往兵器架泼水,冰碴子凝在刀柄的红缨上。
"第三组,田芷瑶对李勇!"
铜锣炸响的刹那,李勇的环首刀已劈向少女右肩。
刀锋离脖颈三寸时,田芷瑶突然踉跄后退,松脱的刀柄带着整把短刃飞向半空。
围观的新兵发出嘘声,李勇嘴角刚扯开狞笑,却见少女旋身踩住坠落的刀刃。
"锵!"
青铜刃借着下坠之势钉入擂台,田芷瑶足尖轻点刀背,整个人如惊鸿掠水般翻到李勇身后。
李勇回身横斩的瞬间,少女突然扯开缠刀布条——漫天扬起的雄黄粉迷得他涕泪横流。
"第七式,燕返。"
田芷瑶的声音比刀锋更冷。
她握住半空坠下的刀柄,用豁口卡住李勇的刀镡猛力下压。
当啷一声,环首刀脱手的李勇栽下擂台,后襟挂在了兵器架的倒钩上。
校场死寂中,王教头突然抚掌大笑:"好个借力打力!"他解下自己的犀角扳指抛过去,"明日开始,你跟着骑兵队加训!"
赵副将的佩刀却在此时出鞘,寒光扫过田芷瑶的鬓角:"新兵私毁兵器,该当何罪?"刀尖挑起地上松脱的青铜刃,阳光下显露出焦黑的榫卯断面。
田芷瑶摘下护腕,露出昨夜被铁蒺藜划伤的手腕:"属下正要禀报,昨夜马厩..."话未说完,刘军需突然扛着粮袋撞过来,泼出的粟米盖住了松脂痕迹。
"都聚着作甚?
今日不领冬衣的冻死活该!"刘军需踢翻装衣箩筐,最底下那件簇新的狐裘瞬间被踩满脚印。
他三角眼扫过田芷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,喉头发出含糊的冷笑。
暮色染红演武场时,田芷瑶抱着结冰的铠甲往营帐走。
路过马料房,听见里面传来银钱碰撞的脆响。
她借着晾衣绳的阴影贴近板缝,看见赵副将正在往刘军需手里塞青蚨钱,铜钱串上坠着的桃木牌刻着模糊的"田"字。
"...
...那批淬毒箭镞..."刘军需的声音突然压低,田芷瑶正要凝神细听,帐外突然传来张虎的呼喊。
她退后时踩断枯枝的轻响惊动了里面的人,赵副将掀帘而出时,只看见晾晒的军旗在北风里猎猎作响。
夜色浓稠如墨,田芷瑶就着残灯修补铠甲。
掌心的青铜镜纹时隐时现,映出铠甲内衬处新添的刀痕——那是白日擂台混战时多出来的伤痕。
她将断成两截的枪头浸入药酒,听着帐外忽远忽近的梆子声,突然对着虚空轻笑出声。